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- ★★书本网论坛★★.  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  《余烬》肃冬 文案: 堕入黑夜,葬身阴谋,翻手为云,覆手为雨。 本以为光明尽丧,黑白颠倒,却发现那一抹微光,一直都在自己身边。 内容标签: 豪门世家 破镜重圆 青梅竹马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:主角:林阡 ┃ 配角:张若尘,宋泽 ┃ 其它: 第1章 一   我点燃蜡烛,轻轻唤醒了噩梦中的年轻人。他的惊觉伴随着一身冷汗,惺忪的双眼倒映摇曳的烛火,我从他瞳孔深处窥到了茫然若失的意味儿。   “别走……”他如梦呓般地低吟道,随即才发现我早已坐在了他床边的椅子上,惊愕之余用被子捂住了嘴巴。   “在下郎中宋泽,听闻公子母亲言公子有所不适,特来为公子诊疗。”我视若不见地说道。   “您就是那位传说中的江湖神医?”   “在下仅是以行医为生,至于神医,那可还称不上,”我微笑回答,“想问公子,是否近期噩梦缠身,睡眠不安?”   他警觉地望了我片刻,随即摇了摇头,如是回答:“这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事罢了。”   “张若尘公子乃节度使大人独子,身体可金贵得很,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,可是能影响张家大业的啊!”   这回张若尘沉默了许久。   “我梦见了一个人,”他以几乎听不见的低吟声回答,“一个早已死去了的人。我看到他葬身火海之中,还未来得及看我最后一眼。”   “那个人是谁?想必对你来说很重要,”看到张若尘犹豫的脸色,我又补充了一句,“以郎中宋泽的名誉,我会替你保密。”   “他是一位皇子,我曾经是他的伴读。他一向很爱护我。”   “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,”我缓缓说道,递给他了一个香囊,“公子,香囊中有一些镇静香料,或许能助您入睡。”我注意到,在他接过香囊的那一刻,他的眼眶早已湿润。  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香囊。但这也是一个由他梦中那个人亲手制作的香囊。我感觉不到那个人的气息,但他一定能察觉得到。   “郎中恩情,若尘永生难忘。”他的眼里一片朦胧,试图在床上深深一揖,但被我制止了。   “举手之劳,用不着公子如此惦记。”我如是回应。   告辞之时,我回首望去,只见其将香囊拥在怀中,隐约之间,似有低沉的哽咽悠悠传来。   一人早已等在府邸之外,我径直向前,朝那人躬身行礼。   “他怎么说?”林阡正视着我问道。我如实相报,毕竟眼前这人掌握着我的身家性命。   夜色安宁,仅有风声簌簌。   “走吧,宋郎中,”林阡在夜色中沉默了很久,方才拍了拍我的肩膀,“没必要留在这里了。”   “那么你的计划……”   “既然他还记得我,我就没有资格利用他。”林阡话说的洒脱,但我知道他要这么做,需要付出多么沉重的代价。   夜未央,天将明。   黑暗之后即是黎明。 第2章 二   “公子,接下来,您又有何打算?”我坐在林阡对面,望着他那张高深莫测的脸,苦笑着问道。   “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?”林阡的话语一如既往地犀利,“该告诉你的计划我已经告诉你了,至于我不想告诉你的,难道你不怕我不给你解药?”   这混蛋!我在心里暗暗骂道。他给我下了毒,逼我当他的帮凶,而且要等大功告成,才会给我解药。如今性命由不得自己,我怎么能不遵从他的嘱托?   “不过神医大人,”林阡脸上又露出了一个戏谑的微笑,浓密的眉毛勾勒着危险的意味儿,“我叫你递的那封信,你是否已经递到那位三镇节度使大人的府邸?”   “公子叫做的事情,我怎敢不好好办?”我的心情愈发苦闷。   “很好,很好,”他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,“先去休息会儿。今天晚上,就陪我去拜会一下这位皇上身边的大红人。”   林阡让我一天比一天更加恐惧,他眼中疯狂而冷静的火苗愈燃愈烈。我不知道他哪一天会把我焚烧殆尽。所以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林阡身边,回到自己的住所的。   难以想象,我的住所门外早已等着一个人,其眉目清秀,形貌昳丽,正是昨夜所见的张若尘。   “张公子,难道昨天的香囊没有用处?”我率先问道,心想林阡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,是不是终于算计错了一次。   “不,郎中,我是来道谢的,”张若尘抱拳说道,“顺便想问问郎中,昨日的香囊出自谁手?”   “妙手回春宋泽的信誉大家都知道,”我试图掩饰自己有些紧张的情绪,“那个香囊为鄙人所制。”   张若尘轻轻咬住了嘴唇。片刻之后,他才重新开口道:   “宋郎中以自己的名誉说谎,想必是有什么不得已之处。我本不想过多过问,但这个问题的答案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。”   这小子,外表看上去纯澈而老实,却似乎可以看破别人的内心。我一时竟无言以对。   “唉,它的确不是我做的,”我知道自己必须违逆林阡的要求了,“有个不愿透露身份的人让我把它拿给你。”   “他在哪里?”张若尘想了想,又接着补充道,“我是想问,他把香囊给你时,是否一切安好?”   “他好得不能再好,”我回答,“不过,你真的不想见他一面?”   “既然他不想见我,肯定有他不可告人的理由,我何必自讨没趣?”他目光清亮,话语坚定,“宋郎中,告辞!”   我一直怔怔目送着他远去,直到林阡不知何时站到我的身边。   “你应该去见他一面,”我对他低声道,“至少可以让他安心一些。”   “你觉得我如今这样子还有脸去见他?”林阡咄咄逼人地说道。   “此话怎讲?”   “当年的李浚衡贵为皇子,胸怀开阔,做事光明磊落,问心无愧,干净得不染污泥;如今的林阡已经成了如同地府中的鬼物般的存在,双手浸满鲜血,脑子里尽是卑鄙手段,如果他看见我,是否还会想得到那个\'浚衡哥哥\'?”   “我想以若尘公子的心性,他不会介意这一点的吧!”   “宋神医,你是否知道张若尘的名字从何而来?”   “在下驽钝,还望公子告知。”   “江南节度使张大人多年无嗣,其夫人前往寺院烧香祈祷,方才怀上了若尘。然而若尘出生之后,体质极虚,而其父不再家中,所以其母便再带他去寺院,请求高僧相助。高僧以\'世事万千,众生如尘\'为由,为其取名若尘,称其只需保持心如镜水,赤子情怀,便可一生安然无恙。果然,在一月之后,若尘旧疾尽消,生的健壮了不少。”   “那与你不见他又有何关系?”   “我的双眼已经蒙了尘埃,若他因我失去了赤子心性,换来恶果,我又应当如何自处?”   风云已乱,水起波澜。   黑暗之后即是黎明。 第3章 三   “不知两位今日找上俺,又是有何贵干?”身材壮硕的三镇节度使大大咧咧地坐在堂中上首,看上去满身痞子气,根本不像大权在握地天子身旁红人。   “节度使大人乃富贵通达之相,身居高位,吾等也只可望其项背,有求于大人者,自然多不胜数。而我们正是微不足道的其中之一。”林阡锋芒内敛,回答得从容不迫。   “可你等二人,看上去不像是那些只会抱大腿的宵小鼠辈,”安禄山眼里精芒闪过,我知道他绝不若看上去那么粗鄙无知,“俺很想知道你们的来意。”   “如果我说我们是想要来帮助您的,大人是否相信?”   “你们才说了俺身居高位,又怎用得到你们的帮助?”   “实话实说,大人,”林阡的突然低下了头,避开了安禄山的视线,“如果我说大人您目前处境岌岌可危,您是否会相信?”   “大胆!”安禄山猛地一拍桌子,吓得我心头一悸,然而随后他却压低声音,对林阡说道,“此话怎讲?”   “据我所知,杨国忠杨相国去年曾去面圣,对圣上说若招大人您进京,您一定不会来。”   “可俺现在不是好端端地待在长安城内?”安禄山拍了拍胸脯道。   “然而大人平步青云,不满于此的可不止杨国忠一个啊!”   “那姓杨的混蛋?不就是靠了俺干妈的本事,方才爬到那个位置上去的。”看来,杨国忠的名字果然能使得安禄山甚至恼火。   “大人的忠心耿耿,在下自然心知肚明,”林阡慢条斯理地说道,“大人在范阳州城北边筑起了雄武城,又在暗中对付了众多契丹人,甚至为了大唐的一统江山而在与契丹的战斗中舍身忘死,这些吾等敬佩不已。但大人可否想过,如今任三镇节度使和左仆射的您,难道不是已经进无可进?”   我以为安禄山会大发雷霆,没想到他却对林阡低声说道:“那先生又有何高见?”   “在下虽然天资愚钝,但还是在道观里待过一段时间,向老道学过一点儿占卜看卦之术,”林阡嘴角上扬,露出使人无法怀疑的眼色,“据我窥测,范阳之地,有龙腾虎跃,紫气东来,大人自然猜得出有何寓意吧!”   安禄山沉默了,但我看得出他眼里已经有了答案。林阡说得没错,安禄山早有反心,他所缺少的只是一个契机罢了。   天宝十三年三月一日,安禄山离开长安,连夜疾驰,出了潼关,回到范阳。适时明皇近侍中有人议论安禄山将反,天子大怒,将其捆绑,送至范阳安禄山军帐之中。   乱世将至,星火燎原。   黑暗之后即是黎明。 第4章 四   “宋神医啊,听说皇上有疾,召你入宫,能否带我一同前去?”林阡一进入我的住所,就直接占据了我的座位,气势逼人地说道。   “公子,这恐怕不太合适吧!”我看着他,眼神有些游移。   “解药在我手中,你可没有拒绝的份儿。”林阡一只手拄着下巴,眼神玩味儿。   “那好吧,”果然面对林阡,妥协是最好的手段,“只是公子打算以什么身份进宫?”   “你的助手,怎么样?”我行医从来不需要助手,但这个强行送上门的助手我是没有办法拒绝的。   沿着朱雀大街,步向金碧辉煌的大明宫,我心头带着正常人第一次进入皇宫的肃穆情绪,但跟在身后的林阡却从容不迫,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。在宦官的引领下,我们从侧边绕过朱红宫墙,自左银台门进入了大明宫,一路前行抵达皇帝寝宫清思殿。   “待会儿我让你说什么,你就说什么,”进宫之前林阡低声对我说,“记得看我口型。”   唐明皇李隆基坐在清思殿靠窗的铺了绸缎的榻上,许是出于坐享荣华,身材比我想象中更为臃肿一些。但他并不是一个人在此,他身旁坐着荣宠一时的贵妃杨玉环,不看则听闻其天人之籽,近看果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,六宫粉黛无颜色。   礼罢,我和林阡如明皇所指,在其下首落座。得到林阡的示意之后,我低头开口道:   “敢问陛下圣安?”   皇帝低咳了两声,没有立即回答。这时坐于其身旁的杨妃却浅浅微笑,替明皇回答了这个问题:   “陛下近些日子常觉神情低落,心绪不宁,偶有头痛症状,御医均难以诊断,臣妾便在此代陛下请来宋神医,希望宋神医能有诊疗之法。”   我本想以常法行望闻问切之术,林阡却在背后扯了扯我的衣服,让我不得不照着他的意思回答。   “恕草民冒昧,陛下的病不是病,是心疾。”   “神医此话从何而来?”杨妃接着开口道。   我照着林阡的意思说道:“陛下此疾来得无声无形,没有征兆,难以琢磨,却长期蟠踞于脑,驱之不散。外疾源于外界,自可弃之外界;而心疾发于内心,只能散于内心。”   “依神医所言,朕应从何处理?”明皇开口说道。   “依草民愚见,心疾不过源自这些途径,一者疑虑,一者有愧。若是出于怀疑,那只需陛下放下对臣子的偏见与疑心,怀知明之眼,大胆任用贤良,胸怀开阔,心疾自然不驱而去。   “若是出于有愧,那便须陛下叩问内心,曾经是否有冤假错案,是否有无辜之人死于非命,是否生生拆离兄弟或是伴侣,是否因偏听偏信而犯下错误,是否有心怀怨恨的故人夜里悄然入梦。若这些皆以涤清,那陛下自是龙体无恙。”   这时林阡抬起了头,虽然面部依旧用恭敬的神情掩饰着,但目光却有灿然火光,仿佛可以燃尽整座大殿。我看到明皇在与他对视的一瞬身体悄然颤抖,随后,林阡的眼神恢复平静,剑弩拔张的气氛顿时消失。   “朕已知晓,神医慢走。”明皇怔神片刻方才缓缓说道。   “谢陛下!”我和林阡一同起身,行礼告辞。   出殿之时,我似乎听见殿中有声音传来。   “陛下,您方才……”   “没事儿,朕认错人了。”   随后一切归于沉寂。   昔日未了,明日将至。   黑暗之后即是黎明。 第5章 五   林阡站在宫外,目光渺远,不知在想什么。   “公子,你下一步打算去见谁?”   “没想好,”林阡的回答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,“或者说,我没有想好是否去见他。”   “难道你要去见若尘公子?”   “不,你想多了,”林阡淡淡一笑,看了我一眼,“我要去见他父亲。”   “原来是去见家长。”话说出口,我才意识到我说错了,因此被林阡狠狠瞪了一眼。   “如果江南节度使愿意配合我们,那我们的计划会更容易成功。”   “那你为何犹豫不决呢?”   “如果我要去张府拜见节度使大人,八成会遇到若尘公子。”   “公子啊,如果你坦白相见,说不定他不用你说,自愿会帮你。”   “他?帮我?”我从未见过林阡脸上有过如此强烈的怒火,“以他那种直来直去的心性,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。你是希望他自作聪明来拖我后腿,最后再让我来收烂摊子?”   “我想你低估了他的能力。”我难得迎着他的怒火说道。   “宋神医,张公子是什么时候去太学?”林阡沉默了片刻,接着问道。   “明日未时。”   “那么还请神医大人帮我把信送到张府,明日未时,我就去张府拜会节度使大人。”   “是,公子。”看着他坚决的脸色,我深呼吸了一口,回答道。   翌日,似乎是担心我惹出乱子,这回林阡让我在张府之外等着,自己一人便进入了节度使张启的府邸。厌倦于来往路人观望的目光,我就去张府后面找了座茶楼待着。   片刻之后,我突然看到张若尘神色慌张地往家里跑,着实把我吓了一跳。我想,如果他此时回到家中,肯定会撞上林阡,而林阡定会因此大发雷霆,把我消灭得连骨头都不剩。   你们这些混蛋,我在心里暗暗骂道,和自己老相好关系纠缠不清,非要把我这个无辜的局外人牵扯进来。   “张公子,等等!”我急忙从茶楼里冲了出来,堵在了张若尘的前面。后者惊愕地望着我,依旧不住地想往家里跑去。   “宋郎中,您这是……”张若尘睁大眼睛,脸上尽是对我此举的不解之意。   “张公子,能否暂时不要回贵府?”   “为何?”张若尘一副焦虑不安的模样,“我无意将《大学》落在家中了,司业大人还等着我拿了书回去呢!”   “令尊正在贵府与一个不想见您的人谈话。”我踌躇很久,终于想出了一句还算像样的话。   “宋郎中,您指是送我香囊的那人吧!”张若尘尽管心性单纯,但毕竟心思伶俐,很快便猜到了我的用意。   “没错儿。”望着他清澈的双眼,我终究还是没有选择撒谎。   就在这时,江南节度使张启和林阡从张府后门走出,二人均神色肃穆,似在讨论什么重要问题。   “……大人,同为节度使,有人可以统领三地,威震一方,有人却只能屈居一隅,遭受排挤。”   “先生此话怎讲?”   林阡悠悠地看了眼天空,随后回答道:“或许,要变天了吧!”   张启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,沉默了短暂的时间。   “那先生有何良策?”   “拨开苍天,撇开青云,自有登顶之途。陛下子嗣里,有君临天下之才者可不在少数啊!”   我看到张启的目光突然变得格外凌厉,如利剑一般指向林阡,林阡笑而不语,坦然相视,安然无恙。随后,张启的目光终于渐渐地缓和了下来。   “你说服我了。”张启目光凝重,对林阡回答道。   “恭送!”林阡微微躬身,一路送张启回府。回头之时,却一眼看见面面相觑道张若尘和我。   相别多年,一朝相逢,千思万念皆成无语凝噎。林阡与张若尘立于街道两边,默默注视着对方的眼睛,悲喜交加,不知所言。   最终,率先向对方走去的还是林阡。他步伐缓慢,神色凝重,举手投足间亦失去了往日的风度翩翩。   站在张若尘跟前,他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,伸出了一只手,轻轻抚过张若尘的额际,将张若尘的一缕乱发拂至耳后。张若尘则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他,眼里泪光闪烁。   “若尘,你还没有变……”林阡声音微颤,藏着的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。   “浚衡……”张若尘呆呆注视,似乎想说很多,但最终都没有说出口。   山河暗淡,心田未昏。   黑暗之后即是黎明。 第6章 六   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初九,身兼范阳、平卢、河东三节度使的安禄山趁大唐安于逸乐之际,联合同罗、奚、契丹、室韦、突厥等组成共15万士兵,号称20万,以“忧国之危“、奉密诏讨伐杨国忠为借口在范阳起兵。   盛唐气象持续已久,民疏于战,长久刀枪入库马放南山,当地县令或逃或降。安禄山长驱直入,十二月十二日攻占东都洛阳,仅用了三十五天时间。   同年十一月,明皇得知安禄山反叛的消息,当即震怒,但因杨国忠无能,使安禄山军队一路行进如摧枯拉朽。   “宋郎中,帮我看看那封信,守潼关的将领是谁?”   “安西节度使封常清、高仙芝。”   “这两个人可不太好对付,”林阡微微皱起眉头,“我想替咱们的三镇节度使大人把他们撤换了。”   “他们是圣上亲自任命,可不是公子你想撤换就能撤换的。”   “那我就想办法让圣上把他们撤了。”林阡话说得大逆不道,但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自信。   “你有什么办法?”我好奇地望着他。   “宋神医,我经商多年,大概有多少金银财富,你还是有所了解的,”林阡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对我说道,“这回据守在潼关的,除了封常清、高仙芝外,还有皇上身边的监军宦官。这些人向来鼠目寸光,心里想着的无非就是大富大贵,顺便再往上爬几步。我们只要收买了他们,告诉他们将那两位将军出卖了自会得到皇上的欣赏,自可不费吹灰之力,借刀杀人,送点儿便宜给咱们那位好盟友。”   “但这两位将军一向风评不错,据守潼关时也没有做错什么。”   “他们坚守潼关,避战不出,难道不可以说是\'失律丧师\'吗?”林阡的笑容愈发灿烂,“这样的罪名,可以让他们死上好几回了。所以,宋神医,快去帮我写下那封给宦官监军大人的信吧!”   我坐在原地,看着他,安然不动。   “神医大人,您是不想要解药了吧!”林阡的嘴角浮现出了一个危险的弧度,以威胁的口吻说道。   我依旧没有如他吩咐那般去动笔。   “难道您想要阻止我的计划吗?”   “不,公子,”我淡淡道,“我可以帮你算计他人,帮你窥探消息,帮你执行任务,但这种陷害忠良之事,我绝对做不出来。”   “陷害忠良?陷害忠良?”林阡猛地一拍桌子,情绪格外激动,“这就是那该死的陷害忠良?我当年踌躇满志想要为国效力却被人陷害时,你又在哪里?”   “公子毋要激动,当年我们还未认识呢!”   “没认识?这就是理由?”林阡的声音提高了不少,“我母亲本只是一个普通嫔妃,生我时难产而死,从此别人就以看待瘟疫的眼神来看待我,我也未如我的兄弟那般被父亲珍宝美玉来命名。之后,我三哥李亨明里暗里针对废太子二哥李瑛布下重重杀局,只为从其手中夺得太子之位,最终却在父皇面前假装无辜,把罪魁祸首的帽子扣到了尚未加冠的我的头上。没有人相信我这个害死生母的祸胎,所有人都站到了他的那一边。我是他所作所为的唯一证人。   “此事之后,李亨担心密谋从我这里泄露,总想找机会把我除掉,因此在大明宫里放了把火。若非命大,恐怕我早已成九幽冤魂了。这种时候,又有谁来为我打抱不平?”   林阡的拳头重重砸在桌上。片刻之后,似乎是这番慷慨激昂的话唤醒了他对昔日的回忆,他重新坐回了椅子上,重重地叹了口气。   “宋泽,你愿意帮我吗?”   “公子,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,”我相信这话他一定听得进去,“况且,张公子估计也不希望你这么做。”   林阡没有回答,只是额头的皱纹又深了几分。   最终,他还是拿起了纸笔,开始亲自动手写那封信。我听到他口中在低声念叨着:   “若尘,对不起……”   天宝十四年末,皇帝以“失律丧师”之罪处斩封常清、高仙芝,任命哥舒翰为统帅,镇守潼关。天宝十五年正月初一,安禄山在洛阳称大燕皇帝,改元圣武。   明镜已暗,心染尘埃。   黑暗之后即是黎明。 第7章 七   “先生,杨相国让我带您进去。”一个小厮在林阡面前恭敬说道,林阡点了点头,示意我一起跟进去。   宰相杨国忠坐于高堂正中,倒如传说中杨氏一族那般,仪表堂堂,气宇轩昂,只是近些日子接连而至的战事使得他的鬓角微微泛白。   “不知林公子今日来到相府,又有何贵干?”杨国忠抬起头,朝林阡和我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。   “林某特意前来为大人解忧。”林阡双手抱拳,朝杨国忠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。   “你怎知我忧从何来,又如何解忧?”杨国忠眼里闪过好奇的神情。   “大人的忧心,不就是哥舒翰吗?”林阡面带微笑,从容自信。   杨国忠的目光突然锐若利剑,似带怒意,紧紧盯着林阡,林阡毫不退缩,双眸依旧静如止水,深不可测。   “你们都出去,”杨国忠终于收敛了眼睛里的锋芒,朝厅堂里的下人吩咐道,之后则把目光投向了我,“你也一样。”   “没必要瞒着宋郎中,”林阡拦住了即将走向屋子外的我,“该知道的他已经知道了。”   “林先生好气量,”杨国忠话语里透露出嘲讽的意味儿,“敢问林先生如何解忧?”   “相国大人毫无疑问是以国为重之人,自然不希望安禄山的叛军挺进长安,”林阡眉飞色舞,侃侃而道,“但哥舒翰此人品行为大人所不喜,大人定不希望他成为保家卫国的大功臣。我想,大人肯定希望哥舒翰吃个败仗,再取而代之,成就千秋大业,名垂青史吧!”   “这是每个大唐臣子的理想,”杨国忠淡淡道,“但是想要让哥舒翰吃败仗,可没有那么容易。”   “那如果是圣上想让他吃败仗呢?”林阡慢条斯理地说道。   “那我自然很乐意看见。只是圣上的心思,先生又如何看得透?”   “圣上想要尽快平定战事,哥舒翰却和封常清、高仙芝一样,在潼关据守不出。大人何尝不可以让圣上下诏令其尽快出兵,来看清哥舒翰这人到底安了怎样的心思?”   杨国忠眼睛微眯,似乎在沉思。沉默了片刻后,他方才一字一句缓缓回答:   “先生真是好谋划。”   天宝十五年,杨国忠向天子献计,告发哥舒翰久守不出,定有异心。明皇震怒,迫使哥舒翰率领二十万大军出战,被安禄山部将崔乾佑以伏击手段击败,即“灵宝之战”。   潼关一破,都城长安震惊,失陷在即。   山河破碎,雨打浮萍。   黑暗之后即是黎明。 第8章 八   兵临城下,长安城内人心惶惶,而几乎可以被当作罪魁祸首的林阡,则成了城中最为游手好闲的人。   六月的绿荫悄然笼盖了林阡住所的后院,院子里池塘里的几株睡莲开起了清新淡雅的小花,林阡正斜靠着一棵梧桐树,手持一柄折扇,轻轻摇动,凉风习习。   而被其下了□□的我,则被他使唤去整理书籍,打扫卫生,看着独自享受安逸的他,只能艳羡在心。   不知何时,敲门声突然响起,林阡顺手使唤我去开门,却发现来人竟然是张若尘。他和我打了个招呼,便径直朝林阡走去,在林阡的示意下坐在了他的身旁。   “浚衡,我看到我父亲似乎在将他的军队往南迁。”张若尘犹豫了片刻,最终还是开口说道。近些日子,似乎是那一天的见面打开了两人时隔多年的间隙,张若尘和林阡还是渐渐来往,逐渐解开了过往的心结。但和前几日只谈童趣不谈政局不同,这次张若尘直切对林阡来说颇为敏感的话题。   林阡愣神地看了他一眼,随后微笑了起来,手里不知何时开始捻动着张若尘的一缕头发:“如今天下大乱,你父亲坐拥一地兵马,当然也想捞一碗羹。”   张若尘正视着他,清明的眸子里有着绝然与纠葛:“浚衡,虽然我不想揭穿你,但安禄山叛乱、潼关换帅、哥舒翰兵败,看上去都像有你的痕迹。”   林阡沉默不语,张若尘的神情却突然变得紧张起来,像是害怕自己说错话似的。我站在不远处,只见林阡依旧没有放下手里捏着的那缕发丝,反而将脑袋枕在了张若尘的膝上——据他们所说,就像他们多年前那样。这一刻,我突然不敢动弹了,生怕打扰了两人间的静谧与安恬。   “若尘,没料到你也这么想了,”林阡低声说道,与对我的大发雷霆截然不同,“我以为你可以理解我的。”   张若尘只是低头看着他,神情凝滞,似有同情,似有心疼,似有不安。“我知道,”张若尘道,“浚衡,这些年你肯定受了太多的苦,如果上天允许,我巴不得代你全受了。但是,你可以放过我父亲吗?他早已被自己的野心冲昏了头脑,而我绝不是他理想的继承人。”   说完话,他紧张地望着林阡的眼睛,生怕他因此生气。   “你父亲将会成为永王——不,是新皇的座上宾客。”   听到这种大逆不道的话,张若尘看上去似乎被说服了,但眼中的忐忑却丝毫不断。   “我很担心,浚衡,”他窃窃说道,“我担心事情或许不是你所想的那样,你所安排妥当的都大出所料,你信任的人都背叛了你,你利用的人都出卖了你,你痛恨的人再一次击败了你。我担心你背叛卷入乱世的烽火,由掌控棋局的人变成牺牲的棋子。”   “一切尽在我的掌控之中。”林阡的话说得不掺杂丝毫情感,又缓缓坐直了身体。   阳光透过树梢,在他们身上留下了斑驳的光影,显得瑰丽而宁静,仿佛身在世外。   “浚衡,你变了,”张若尘不知不觉地将脑袋靠在了林阡的肩膀上,“以前的浚衡哥哥绝不会算计别人,他行事光明磊落而讲义气。他以维护大唐的盛事为己任,认为自己注定会成为大唐的英雄。”   “我以为全世界只有你不会因此而摒弃我,原来我想多了。”林阡表情不改,话语中却尽是苦涩。   “不,”张若尘急忙开口,“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,你依旧是我心中的那个浚衡……”   林阡突然笑得很灿烂,顺手把张若尘的头发揉乱。   “失去了全世界还剩着一个你,你说这是我的幸运还是不幸?”   张若尘也跟着他笑了,不过相比林阡的飒爽开怀,他的笑容就要腼腆得多。   “浚衡,或许你不能理解,从我成为你的伴读那天起,就没有仅仅把你当做兄弟。”说这话时张若尘神色有些窘迫,耳根随之微微泛红。   林阡看他的眼神有些诧异,不过还是顺着他的语气回答:“我们是好兄弟,当然不仅仅是兄弟。”   “不,我不……不是这个意思……”张若尘说话开始莫名地结巴起来,“我是说……我家里想让我娶媳妇了……”   “恭喜!”林阡笑道,把他的头发揉得更乱了,“这不是很好吗?”   不知为何,我看林阡表情总觉得他不大痛快。   张若尘抬起头,凝视着林阡的双眼,在林阡诧异的目光下,他深深吸了一口气,终于鼓起了勇气似的,吻上了林阡的双唇。   一切恍如一梦。林阡眼里的那阻隔外界的坚冰在这一吻中悄然融化,张若尘则化身扑火的飞蛾,以燃烧一切的热情享受此刻的浓情蜜意。不自觉间,林阡放下了想要将他推开的手,反而将他紧紧揽入怀中,以比张若尘自己更为猛烈的攻势,尽情地吮吸他唇间的滋味。悄然之间,时间静止于此刻,唯有失散已久的他们,于乱世硝烟中体会短暂的温情。   世事沉浮,有情可待。   黑暗之后即是黎明。 第9章 九   天宝十五年六月,叛军兵临长安,明皇于凌晨时分逃出宫门,携贵妃杨玉环、国相杨国忠等人逃离都城。长安城内一片狼籍,黎民百姓皆携妇孺,仓促出逃。   “公子,战乱将至,你怎么不逃?”看着林阡依旧在自家宅邸里悠悠地品茶,我不解地问道。   “战乱是被我一手引来的,我为什么要逃?”林阡笑着望着我,如是说道。   “大言不惭,”我反驳,“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见安禄山?”   “大功告成之际,我会去见他,”林阡耸了耸肩,“不过现在,我要去见一个更重要的人。”   自从目睹当日情景后,这个人不用想我就能猜得到是张若尘。   在江南节度使张启率军离开长安会到江南后,张若尘便成了张府的主人。林阡来到府前,便有小厮向府里通报,很快,张若尘便亲自到府邸门口迎接。   “若尘,安禄山的大军快要来了,你赶快走吧!”在厅堂坐定后,林阡神情凝重,将一摞通行令塞到了张若尘手中,“拿着这东西,便可在安禄山的占领区通行,你可以凭之去江南和你父亲团聚,也可以前往蜀地,我在那里恰有间宅子。”   张若尘没有接,只是抿紧双唇,望着林阡,话在心口难开。   “怎么?不满意我的礼物吗?”林阡低下头,直接把脸凑到了张若尘眼前。   张若尘思忖许久,终于开口道:“浚衡,谢谢,但我不想离开长安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林阡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惊诧还是愤怒,“难道你想死在这里吗?”   “我不想让你失望,”张若尘神态平静地说道,“但我毕竟是个大唐的子民。”   “死守长安?为国捐躯?”林阡突然哈哈大笑起来,笑容中却有着讽刺与无奈,“张若尘,你果然还是和当年一样,是个名副其实的蠢货。”   张若尘咬紧嘴唇,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。   “逃吧,笨蛋!”林阡又抓起那沓通行文书,在他面前晃了晃,道,“你一个人又不是神仙下凡,可阻止不了安禄山的大军攻进长安。”   “那你呢?”张若尘问道。   “我啊,”林阡笑道,“我可是大燕皇帝安禄山的大功臣,他可舍不得让我死在乱军之中。”   “不管怎样,”张若尘说道,随即在林阡的直视下拿起那摞文书,把它撕成碎片,“保重!我这条命,不仅属于你,也属于大唐。”   “你——”林阡看着他的举动,一时说不出话来,眼睛里都仿佛有火焰燎烧。   “浚衡,如果我是个女子,恐怕真会抛下一切,拿着你的文书,淘到你的宅邸,和你相守一生,”张若尘瞳里尽是无可比拟的诚挚与清纯,”但我毕竟是个男人,一个大唐的男人,我不可能成为攀附于你的藤蔓,我只想拥有自己的力量与坚守,拥有与你并肩而立的资格。”   林阡没有说话。我看他的眼神,简直就像是根本不认识眼前这人一样。然而此时张若尘却突然捂住了嘴,也似乎惊诧于自己竟然说出这样的话。   “若尘,我还想着要保护你一辈子呢!”时隔许久,林阡终于缓缓说道,“纵然天崩地裂,我也可以护你一世安然。”   “那如果你不在我身边,我又该如何自处?”张若尘这句话说得前所未有的振振有词。   “我记得当年我说这句话时,你什么都没说,只是脸红而已。”林阡的目光变得深如古井,千般往事由是而生。   “人是会变的,”张若尘这时看上去像个哲人,“你不也变了?”   林阡无言以对,只是以一个哀伤的吻封住了二人掩藏心底的爱恨情仇。   战地黄花,如血残阳。   黑暗之后即是黎明。 第10章 十   叛军将至,浩浩汤汤。不知林阡出于什么目的,于此日走出城门,不到一日功夫,便抵达马嵬坡下。   马嵬坡下,素白的梨花早已全然凋谢,千朵万朵碎玉飞琼,零落成泥碾作尘。山上,那颓圮的神庙偏殿已然垮塌,似埋葬芳魂一缕,婉转低吟。   枯萎的落花之中,林阡负手而立,目光深沉,衣袂飘飘,不知是喜是悲。相处已久,我知道他一生最大的愿望是什么,然此刻愿望将成,他的目光里却有着隐隐的失落。   跟随他的脚步,我们踏上前往神庙的路途,残阳于地面洒落末日般的光辉,如血般哭泣在大地。   “杨玉环死了,杨国忠也死了。”望着倒塌的神庙,林阡踏入废墟之中,从其间拾起了三尺白绫,其上似有幽怨与哀伤,跨越时光,跨越生死,侵蚀我们的情绪。   “所以你的计划基本完成,可以放我走了吗?”想到我体内的□□,我苦笑着对林阡说道。   “还有明皇,还有李亨,”林阡奇迹般地没有发怒,而是颇为落寞地如是说道,“但是不知怎么,看到这条白绫后,我就不怎么想他们死了。”   我没有回答他,只是继续注视着他的神情变化。林阡只是轻叹一声,缓缓拾起了地上的白绫,默默注视着,不知在想什么,从这条白绫上,我似乎听到了一个女子幽幽的叹息:   “于是这就是帝王之情啊……”   “我恨她,或者说我曾经恨她,”时隔许久,林阡方才感慨地开口道,“因为我母亲死于无人问津之处,她却一朝选在君王侧,三千宠爱在一身。   “这个王朝,这个宫廷,埋藏了我太多的嫉恨与埋怨,它让过去的我毁在了被淤泥浸染的仇人手里,却让我的内心变得比他们更加黑暗。   “所以,正如若尘一直希望我做的那样,我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宽恕,”林阡的神情骤然凝滞于此刻,手中的白绫缓缓滑落,惊起落叶残花,如梦如幻,“一个女子甘愿为一个国家,一位君王赴身黄泉,放在以前以前是我无法理解的行为,但现在我懂了。他们是我的仇人,亦是我的父兄。我可以用爱得到全世界,也可以用恨失去全世界。”   你终于理解了,我在心中暗暗道。想起林阡与张若尘间超越朋友的亲密,果然爱是一种可以改变一切的情感。   “所以,你可以放我走了吗?”待林阡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一些,我想了想,如是开口说道。   “陪我回长安看看,”林阡默默地说道,我似乎隐约可以听到他忐忑的心跳,“如果若尘一切安好,那我就给你解药。”   我点了点头。这是一件本应该值得高兴的事情,但不知为何,我心里却愁云密布。或许是因为燃烧起战火的神州大地,或许是因为那对不为世人接受的苦命鸳鸯。   风起,云散。   黑暗之后即是黎明。 第11章 十一   一将功成万骨枯。昔日繁华,红尘喧嚣,今日已成枯荣一度。巍巍长安,早已四门大开,安禄山大军浩浩荡荡开入其中,全然摧毁了一个旧的时代。若非确凿无疑,我简直不敢相信在眼前的就是当年那座夹道秋槐、车流不息的都城长安。   “这都是你干的好事儿,”我看着身旁的林阡,如是说道。   林阡神色黯淡,没有反驳。   “我们去找若尘。”林阡深深地望了一眼破落的长安,随后率先一步,踏入了城门。在一片死寂之中,我听得到他波动的心跳,正因如此,我们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。   穿过肃穆森然的朱雀大街,越过复杂穿插的小巷,林阡随着直觉的指引,行走在荒凉的长安城中。此时此刻,平时淹没于人群喧嚷中的脚步声变得格外清晰,纵然城中仍有未撤走的居民,也在脸上仅仅留下无声的绝望。作为江湖医生,救死扶伤多年,我从未感觉到如此痛彻心扉的压抑。身体的伤害,我可以用医术来救治,然而悲哀莫过于心死。这些人心中的希望被摧毁在了安禄山大军的铁蹄之下,我尽管心生怜悯,但却无能为力。   其实,虽然我指责于林阡,但我自己毕竟是他的帮凶。我因为自己对死亡的畏惧而相助于他,所以,身为医者,我绝不是那些能够兼济天下、舍生取义的圣人。   然而就算是林阡,就算是他明里暗里策划摧毁了这一切,我也恨不起他来。他也只是一个可怜人,一个迷惘在冤冤相报的不解之环中的可怜人。   其实仔细思量,大唐朝廷中的矛盾已经在无形中孕育,而林阡的所作所为,不过是让这些大人物看清楚这些隐藏的矛盾,从而先下手为强,加速了衰败的进程。   如果真要问罪魁祸首,那便是这个笼罩着繁华面纱,实则颓圮衰败的时代。没有人可以阻止。   林阡的脚步不急不缓,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绕圈圈。不知怎的,我总感觉他是在刻意避开某个地方,或者说,在刻意逃避着某种事实。   该来的总会来的。   红墙之下,赤血仍殷。昔人已故,体留余温。我看到张若尘独自躺在墙角之下,手持利剑,身上伤痕累累,早已彻底地失去了生命的气息,但纵然身体于被穿透的痛苦中结束生机,他的脸上依旧是灿烂的笑意。我知道这就是寡不敌众,这就是问心无愧。他终究还是做出了艰难的选择,把自己的生命献给了大唐。   看到这一场景,林阡却超乎我预料地平静,他只是缓缓蹲下身子,握住张若尘没有拿剑的冰冷的那只手,目光深入古井,将悲伤冰封在瞳眸深处。俗话说大悲无泪,而我从他外表的静默下窥见即将燃遍天地的愤怒与疯狂。这一刻,我感到了恐惧,我担心张若尘的死让他心如死灰,从此渴望毁灭一切。   “我应该阻止他的,”林阡以冰冷的语气说道,“我完全可以把他打晕后带到蜀地……”   “不,”我不知道我的勇气从何而来,“如今他死了,但心愿达成,不也是以另一种方式活着?”   “活着?”林阡的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,似乎我的话语点燃了他爆发的情绪,“你说他还活着?从此不能开口,不能行走,不能拥抱,失去了生命,失去了一切,命丧黄泉,尽失前生。如果这也可以算活着,那我甘愿付出一切代价。”   “生命不止有一种形式,”我轻声叹息道,“死而无憾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永生?”   “对我来说,生命只有一种形式,”林阡的声音又提高了不少,“我要他在我身边,讲他那些吞吞吐吐的话语;我想跟他说还没说完的那些童年见闻,看着他脸红心跳;我还想看到毫发无伤的他,在最黑暗的时候用那纯净得不能再纯净的眼睛看着我,让我感觉我尚在人间……”   “其实,他的死,有一部分不也是你造成的?”话刚出口,我便知道我说错了。马嵬坡下,他才从刻骨铭心的仇恨中苏醒,选择了宽恕,选择了原谅,然而我这句话,或许会再度释放他心中的恶鬼,让他在极度的愧疚中演化出痛不欲生的疯狂。   林阡的眼神里有烈火焚烧:“没错儿,我就是罪魁祸首!我害了他!我害了他!我害了他!”这一时刻,他已不复方才的平静,疯狂指使着他执起握在张若尘手中的利剑,朝着自己的胸口猛然刺去,口里还低声叨念着,“若尘,杀了我吧,从此我们永不分离……”   在利剑即将没入他的胸口那一刻,我上前一步,抓住他的手腕,制止了他疯狂的举动。他看了我一眼,犹豫了一会儿,最终还是放下了那柄剑,愤怒已经燃烧殆尽,化作死灰。   “为什么?”他问。   “他不想见到这样的你,你也不想愧对于他。”   林阡长叹一声,不再多言,只是俯身将张若尘的尸体抱在怀中,亲亲吻上他冰凉的沾染了鲜血的唇。他没有呜咽,没有啜泣,留在他脸上的,只是两行清泪,血泪交融,合而为一。这一次,我没有回避。   “宋郎中,”时隔许久,林阡终于抬起头,对我说道,“听说江湖上的人都称你\'神医济世,起死回生\'?”   听到这话,我就知道他要叫我做什么了。这时候,我真想把给我取那个绰号的混蛋挫骨扬灰,碎尸万段。   “这只是他人传言,并非事实。”我硬着头皮回答道。   “即使是传言,也证明你非同常人,”听到这话,我发现理智的林阡比愤怒的林阡可怕一万倍,“如果你救活若尘,我就把解药给你,不然的话,我去杀了叛军后我们一起给他陪葬。”   “这个……恐怕……不太好吧!”想到即将要死,而且要和这两个人葬在一处,我就深深感到可怕。   “你难道真想死?”林阡咄咄逼人地看着我。   “我是不得不死,”我回答,“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拥有能够起死回生的医术。我做不到,只求你在为他陪葬时替我修座墓穴。”   “这我可以做到。”林阡点了点头。   “不过,你是否可以再想想,这样有什么意义,”我鼓起勇气接着道,“同生共死,或是同死共生,难道他救乐于看到现在的你?你因为他而懂得了宽恕,他又怎愿意看到你再度因为他陷入仇恨之中?”   林阡不再开口,眼泪在脸上逐渐干涸。他绷紧的身体渐渐变得瘫软,渐渐变得松弛,愤怒被悲伤所侵袭,仇恨被绝望所淹没,一切化作无形的颤抖,如春风化雨,梨花飘碎。这一次,长安也成了马嵬。   我发现我开始同情他了。自此孤独一人,在落寞与愧疚中度过余生,没有光明,没有慰藉,只有消逝的魂,缠绵于脑海,永不涣散。   “拿着!你的解药!”他把一个药包递给我,正眼都没看我一眼,“若尘不会想看到你死在我手里的。赶紧走吧!别让我再看到你!”   我点点头,转身就走。但不知怎么,尽管就此性命无忧,但我感到我手中的不仅仅是一份解药,更是不知从何而来的爱恨胶着。   一切都结束了。   黑暗之后再无黎明。 第12章 十二(终)   告别庙堂之争,重回江湖盛名。步于杏林之中,却再无昔日纠葛的生死情仇。仿佛一切从未发生,或者说,一切就像一场难忘的梦魇。   长安之外,自有海阔天空。日子依旧平淡如昔,救死扶伤,不昧良心,却比游走宫阙要快活得多。   曾经有人问我去了哪里,我称这是难言之隐。这是史书无法记载的黑色,只能隐秘地埋在心里,绝无仅有地见证着历史背后禁忌的恋情,并将随着我的入土烟消云散。   明皇驾崩,新皇即位。大唐已不复一日繁荣,艳丽的色彩中悄然少了红色。我知道这抹红色便是死守长安那人骨子里不可磨灭的骨气,也是抬手翻云覆雨那人的愤怒与血性。   以及,那再也无法挽回的情谊。   我做不了什么,只能长长叹息。   不知从何时起,江湖之中又来了一个寻常之人,他不参与帮派争斗,也不想着救济苍生,只是在洛河畔搭了间草庐,带着闲愁,独钓于漫江飞雪之中。   没有人相信,他曾经是皇室后裔。   没有人相信,他曾经在神州大地掀起滔天巨浪。   更没有人相信,“李”是他的本来姓氏。   人们只知道他以阡陌为名,一生在阡陌寻寻觅觅,却再也找不回自己失去的东西。   黑暗之后,再无黎明。  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- ★★书本网论坛★★.  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